忆年

  (作者:辛磊)

  居住在秦岭深处的陕西镇安人都把过春节叫过年。我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了,刚过罢年就又盼望着过年。那时候对过年之所以这样渴望,其中自有许多欢乐和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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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60年代初,物质生活极度匮乏,农民一年四季吃粗的、喝稀的,只有在过年这几天才能吃上几口肉片、几个白面馍馍。似乎辛苦一年为的就是在过年这几天能吃上几口像样的饭菜。因此,腊月二十三过后,家家户户就开始忙起来了,磨面碾米呀,蒸馍煮肉呀,买年画,贴春联,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家乡有个讲究,过年及正月里只能吃蒸馍,不可吃烙饼。蒸馍象征着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由此在家乡一带引出一句歇后语:“大年三十借蒸笼——你蒸着吃,让我烙着吃?”可见过年之前谁家的蒸笼也不会闲下。另外,据说谁家年前蒸的馍吃不满正月,就预兆着来年要早早断粮,于是在那并不富裕的年月里,家家都尽可能多蒸一些馍。所以,临近过年的这几天,家家蒸气弥漫,户户劈柴烧火响声一片。我家在过去日子过得比较作难,过年时母亲最多能蒸三四笼馍。其中白面馍只有一笼。如果做了豆腐,母亲总要把豆渣拌上玉米面捏成窝窝头让我们吃掉。因此,那一笼白面馍就像对我和弟弟们的诱饵,窝窝头吃不完,它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但是这当儿吃白馍的机会也不是绝对没有。按家乡的风俗,过年蒸出的第一笼馍,要互相给左邻右舍送一盘去。小时候母亲第一笼馍蒸出后就打发我向邻家送去,可是,盘中三个馍送到邻居家常常只剩两个,另一个早已在途中进了自己的肚子。但不论怎样,年三十下午按常规一顿米饭,炒几盘可口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夜里守岁时,要吃肉骨头,还要蘸着蒜泥,这叫“臭鬼”。“臭鬼”时骨头上的肉不要吃的太净,有意留点甩出墙外,说是喂那些无家可归的野“鬼”,可见家乡人是很有怜悯之心的。但可惜的是过去我家过年杀不起猪,母亲每年喂的三两头大肥猪,全都卖给了镇上的副食站换来的钱,给生产队交了缺粮钱,过年要吃肉了 ,父亲最多上街买几斤肉,“臭鬼”时母亲哪能舍得将许多肉让我们吃。初一早上一般吃煮饺子,下午是肉臊子面。到初二、初三,母亲早已把剩下的小半笼白面馍收起来了,备用要来的亲戚。实际上吃好的也就那么一两天,胃口刚刚调开,又得吃玉米面馍或黑洋芋馍了,实在很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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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过年令人兴奋的还有压岁钱。然而得压岁钱是有代价的,那就是磕头拜年。家乡的拜年也有许多规矩。一般是除夕夜里在本家拜,初一在本村拜,初二开始才提上礼品去拜亲戚。在我们本家中,奶奶是辈份最高的,自然要从她拜起。先把奶奶扶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然后由父辈们拜,其余人都在屋外等待。父辈们按大小顺序排开,伯父在前是领拜的人,先说一句:“妈,我们给您老拜年了。”紧接着大家一齐跪下磕头。父辈们拜完后都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就该我们这一辈人拜了,也按顺序排开,先给奶奶磕头,再给父辈们磕头。大人们给长辈磕头没有报酬,但小孩子就不同了,只要双膝往下一跪,这受礼的长辈就得赶忙掏压岁钱。不过那时压岁钱的数目很小,就一两角钱,不像现在,一出手就二三百块。小时过年我总共才能得到三四块钱,这就十分高兴了,不停地把那些嘎叭响的分分钱数来数去,晚上睡觉也压在枕头下。这并非我小时候那样看重钱财,而是家中那时贫困,确实供不起我读书,我的学费大部分要靠过年得的压岁钱来支付。当年如果没有那几块压岁钱,我的学生时代也许已过早地结束了。初一早晨起来,与同村的伙伴们成群结帮给本村年龄大的长者去拜年。到了那些爷爷、奶奶家,把们们从屋里扶出来坐在院子中央的凳子上,大家呼啦一下跪满大半个院子,乐得老人们合不上嘴,端着篮子,柿饼、核桃、板栗、红枣、花生满院子撒。

  挂天灯与放鞭炮大概是小时过年最难忘的娱乐了。除夕夜里家家户户都要挂一对天灯,红红的灯笼里点一盏煤油灯(那时家乡还没有通电),用两根长长的细铁丝或绳子吊在大门两边上。母亲说这是召唤已故和在外亲人的灵魂回来过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母亲说你长大就会明白。我离开土生土长的乡下农村已经多年,每逢过年就会想 起老家大门口一定会有一盏高高的天灯。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说的是对的,这个要召回的灵魂就是人们对家乡、对亲人的一片深诚的思念之情。要不,每逢过年怎么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不辞长途跋涉要回家去?放鞭炮也很开心的,但那个时代的花炮种类不多,没有什么“闪光雷”“夜明珠”“天女散花”等等。每次过年父亲就买一盒五百响的鞭炮,给我和弟弟们一人揪一截,再买几根“眼前花”就算打发了。这“眼前花”实际上是用纸卷些木屑和黑火药,类似导火线,点燃后随着小孩子的跑动冒出耀眼的火花来。对此,我与弟弟们已相当满足了。除夕夜里手握“眼前花”,穿梭于邻里之间,关键时刻摸出鞭炮一放,乐得屁股一颠一颠地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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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过年有吃有穿丰衣足食,反倒没有了童年时过年的那种乐趣,回想起来却常常使我沉醉在那甜蜜而又带着几分怅然的情绪里。我怀念童年时代的农村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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