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林志”

  我年少时熟读《水浒传》《三侠五义》之类的侠义历史小说,对侠客高超的武艺和流芳的骨气格外倾慕,以为“文武不殊途”,为学会武就能像李白一样“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就能学效辛弃疾的“剑胆琴心”和贺铸的“书剑飘零”,潇洒而又豪气地把江湖情怀演义成人生梦幻。加之受电影《少林寺》的影响,满世界掀起了武术热,就连我的家乡陕南紫阳瓦房店这个偏远小镇整日里都流唱着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满街的少年几乎人手一棍,见面就打成一团。为了避免在日常的打斗中不吃亏,争当“头领”,我也四处打听拜师学艺,开始了我的“武林志”梦想生活抱负之涯。

  小镇真正懂武术的人是没有的,也没有隐逸高手,只有一位姓梁的中年人会耍几套拳路,被人尊称为“梁师父”。传言他少年离家到河南,跟随一个戏班子跑江湖,人到中年悄然回到家乡,孤身一人,少与人往来,有人看见他每天早上在宝塔湾里练功,便被传的神秘高隐,欲投他门下拜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他越是孤独冷僻,越被人高看传扬。他只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是我的表兄,住在我家对门,20出头的年纪,是粮管所的职工。粮管所在庙梁上北五省会馆,有宽敞的院坝,到了晚上是不允许外面人随便进出的。他们每天晚上就在戏台前那个院子里练武,哼哼哈咿,很是起劲,我们几个伙伴常在门外从缝隙里往里面窥探,虽然看不出啥门道,却眼羡的不得了。一年后,梁师父突然消失在小镇人们的视线里,表兄摇身一变成了师父,成了小镇青少年追捧的“武林高手”,经常在街头表演武术套路,有时也与外来单挑的社会浪仔过招比试,引来众人围观。出尽了风头过后,他开始敞开收徒,只要谁喊他一声“师父”,他就爽快答应,走到哪里,都有粉丝前呼后拥,俨然明星出场一样。我因为与他关系亲近,最早投在他门下,成了大师兄,渐渐也开始飘飘然了。既然是大张旗鼓的练武,就要像模像样才行。每天晚上跟着他一伙到学校的操场练习,从步型、压腿等基本功练起,然后开始学拳术套路。表兄也只学了小洪拳的拳技套路,而且是花架,动作朴实,节奏严紧,刚健有力,自始至终行在一线,是初学少林拳术的必修套路,但要用于实战还需在功夫外勤学苦练才行,正所谓谚云“内修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没有十年的修炼是学不到功夫精髓的。我那时幼稚的以为,只要会几招拳术套路,就可以像电影和电视剧中人物打斗场面一样,一招一式就能把对手搞定。其实不然,每次遇见年长一点的或是壮实一些的青年人调谑,便大喝一声亮出招式,毅然决然地出手,往往都是让人揍得鼻青脸肿,大败而逃。被人打败又不甘心,便愤怒地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出一身真功夫,不再被人暴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连小镇都走不出去,怎么仗剑走天涯?我那时很迷茫,很彷徨,内心也明白电影和电视剧里的江湖武侠是在演戏,却总不愿服输,依然一门心思的想把自己塑造成武林高手,演绎一场书剑恩仇般的快意人生。

  初中毕业那一年,面临中考,学习压力大,父母管束的严厉,再也不敢跟表兄学武了。父母什么时候对孩子的苛求都是对的,只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不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小镇上所有的父母都清醒地认为,练武是不能当饭吃的,是练不出啥名堂的,打打闹闹迟早要惹出祸来,只有好好学习才是正路。我也觉得再跟表兄也学不出啥名堂,便把主要心思放在学习上,闲了的时候依然还是跑出去跟几个要好伙伴在一起练习基本功,就当是强身健体,却再也不敢轻易与人“切磋”,因为如不小心受了伤无法跟父母交待。有天晚上,我们在操场练习的时候,来了一个青年汉子也在练拳。他的动作精练,刚劲有力,对我们具有超强的吸引力。小镇上的人基本都认得,知道他姓张,当兵转业回家乡不久。他在部队当什么兵种我们不清楚,问他也不吐露,但他会打拳就让人格外信服了。他爽快地答应教我们“军体拳”,很郑重地嘱咐我们,练习这种拳术,只能适用于增强体质和防身自卫,且不可与人打架斗狠。“军体拳”的套路易学易懂,活动量大,让人精神振奋,非常符合我们这伙初生牛犊的心愿,因为我们有基本功,很快就学会了。他不允许我们喊他“师父”,一直称呼“张哥”,除了晚上在一起练拳,平日里也不与我们接触。一个月以后,他就不再带我们练习,再后来他参加了工作,与我们也没了往来,但我们在心底一直是尊他为师的。

  考上高中后,我离家到30里外的高桥中学读书。学生来自县内的各地,担心遭受欺负,生源地学生分别抱成一团,三五成群,互相戒备,平日里进出教室和宿舍,同学之间交往也只限于老乡,一旦起纠纷,双方群起而攻之,极不利于学校的安定和班级的团结。那时候虽然没有校园欺凌一说,但校内校外尚武之风盛行,好像人人都陷入江湖,缺乏安全感,做梦都梦见被人追打。我喜欢独处,课外大多时间都钻进学校图书室,如饥似渴地阅读文学书刊,第一次见到图书室海量的报刊书籍,如同一只饥渴的山羊跑进丰草水美的边地,只顾得贪婪地享用,哪还顾得周围的环境利与不利。整个高一学期,除了在教室上课,就是泡在图书室读书,人也显得呆气,加上营养不良,人枯瘦如柴,越发内向了。一日到食堂排队打饭,几个蛮横学生在我前面插队,我嘀咕了一声,就惹来谩骂,见对方人多势众,我只好忍气吞声,免得吃眼前亏。受了欺负,我才知道自己也是练过武的,才知道有个强壮的身体自保该是多么的重要,于是便不再去图书室,起早贪黑的练起武术,尽快恢复体魄,不再受人欺负。

  学校的操场很大,边上一字排开长着整齐的柏杨,一条小河绕着操场日夜流淌。我坚持早晚练习,除非遇到恶劣天气从不间断。我以为早晚人少,其实锻炼的人不少,也有习武的人在施展拳脚,挥舞着棍棒,不时传出“嗬哈”声。时间一长,大家伙由不认识到认识,慢慢地就伙在一起了,没有人约定,早晚时间一到,先后都去了操场会集。他们大都没有经过扎实的基本功训练,所学的武术套路途径各异,有的是从《武林》杂志上看图识字“拿来”的,有的是偷师学艺得来的,像我这样一招一式能像样打一套拳法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稀奇的了。我也有意建立一个“朋友圈”,就热心快肠地教他们,开始是几个人,后来发展到十几人,成为校园最大的群。我们从不以强凛弱,但也不容许别人的冒犯,就连镇子上的“痞子”也主动跟我们套近乎,不敢到校园来惹事。遇上学校举办大型活动,我们登台亮相表演武术,成为活动最大的看点。因为相安无事,又没生出祸端,学校对我们也是佯装不知,生活和学习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定。步入校园“武林”后,除了上课,课外阅读也就看了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和金庸的《射雕英雄传》,还找了一本《气功》杂志的合订本,照本宣科偷偷练起气功,妄图练出一身上乘武功,来一场荡气回肠的“英雄真义”传奇。结果是气功没练成,还在一次“单手劈砖”的逞能表演中伤了手掌,不仅失了颜面,还让自己受痛,真是懊悔不已,发誓再也不练气功了。临近毕业冲刺高考的那段时间,紧张的学习击碎了我们的武术情怀,尽管大家都缺乏信心和底气,但还是竭尽全力一搏,操场上再也不见“武林风”,只见手捧书本的学子,或倚靠在柏杨树下,或坐在操场边,全神贯注的学习劲儿连风都不忍去打扰……

  光阴如逝水,岁月催人老,当年的“武林”梦中人如今都已进入知天命的年纪,在岁月流逝和沉淀中走过人生风景。现在回想起年少时的习武情景依然悦动在心间,一点也不觉得幼稚轻狂,一点也不觉得迷惑茫然,相反,正是年少时追逐的“武林志”梦想,赋予了我强健的体魄、坚韧的意志和宽容的品质,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从容不迫的安然前行,用最多的梦想坦然面对未来。

  (紫阳县委宣传部 刘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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