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绿豆汤：夏日里的悠悠温情

　　（作者：宝鸡市岐山县养老保险经办中心  王佩  初审： 央行   央通达    审编：杨川）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儿时的夏天，犹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在记忆深处缓缓展开。那是被井水冰镇的西瓜，清甜多汁；是小商贩自行车后座木箱中，裹着厚棉被，掀开时冒出白气的冰棒，带来瞬间的清凉；是屋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交织成夏日的乐章；是池塘里热闹的蛙叫，奏响生命的旋律。而于我而言，记忆里的夏天，总是从一碗清凉爽口的绿豆汤开始，那是独属于我的夏日序曲。

　　小时候，一到暑期，我便满心欢喜地奔赴外婆家。彼时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酷热难耐。“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太阳如同一个炽热的火球，高悬于天际，将大地炙烤得滚烫。我常常光着脚丫，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嬉戏，炽热的地面烫得脚底板生疼，我便蹦跳着往屋里冲，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外婆！脚底板都要被烤熟啦！”

　　听到我的叫嚷，外婆总是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蒲扇，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哗啦” 一声浇在我通红的脚板上。那股凉意，恰似一条灵动的小蛇，顺着脚底板迅速蹿升，瞬间传遍全身，让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又感到无比的惬意，口中直哼哼着表达这份舒适。

　　“小丫头，等着。” 外婆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转身迈向厨房。我知道，那幸福的时刻即将来临。

　　厨房里，渐渐弥漫起绿豆的清香，外婆开始熬制绿豆汤了。她使用的是一口老旧的铝锅，锅底虽已有些发黑，却锃亮得能映照出人影。绿豆需提前泡发，外婆常说，这是 “让豆子睡个饱觉”，如此煮起来才容易熟。泡发后的绿豆圆滚滚的，宛如一颗颗翠绿的珍珠，在清水中悠然沉浮。

　　外婆熬绿豆汤时，对火候极为讲究。先用大火将水煮沸，而后转小火慢慢炖煮。有时，她还会往锅里加入当年新产的麦仁，或是百合、莲子等。她从不盖锅盖，说是 “让热气带着豆腥味跑掉”，这般煮出的绿豆汤，汤色碧绿，澄澈透亮，绝不会发红。我常常趴在灶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绿豆在翻滚的水中上下翻腾，渐渐地，绿豆绽开了雪白的 “花瓣”。锅里的水也由清澈变得浑浊，最终化作一汪温润的碧绿。

　　“要加一点点碱面。” 外婆神秘兮兮地说道，随后从一个罐头瓶里小心翼翼地捻出一小撮白色粉末。这可是她的独门秘方，能让绿豆汤更加绵软顺滑。我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那粉末落入锅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颗细小的气泡。

　　熬好的绿豆汤需要晾凉。外婆会把锅端到电风扇底下，借助风扇的风力加速冷却。我眼巴巴地守在一旁，每隔一会儿就急切地询问：“可以喝了吗？” 外婆总是笑着用勺子搅拌搅拌，说道：“再等等，凉了喝才更解暑呢。”

　　终于，迎来了我最期待的时刻。外婆从碗柜里取出洋瓷碗，为我舀上满满一碗绿豆汤。只见汤色澄澈，绿豆酥烂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我迫不及待地接过碗，第一口总是喝得太过急切，清爽的甜意顺着喉咙瞬间滑落，激得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随后，我才开始慢慢品味，绿豆的清香在唇齿间悠悠蔓延，那沙沙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一口接着一口。外婆坐在旁边，轻轻摇着蒲扇，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都满溢着笑意。

　　“慢点儿喝，多着呢，还有一锅呢。” 外婆说着，又往我碗里添了一勺。有时，她还会像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几粒冰糖，轻轻丢进我的碗里。冰糖在绿豆汤里缓缓融化，甜味一丝丝地晕散开，每一口都能品尝到不同的滋味，愈发清甜可口。

　　在陕西，绿豆汤与夏天最爱的凉面或蒸面皮堪称绝配，再搭配上从地里新鲜采摘的黄瓜、豆角等时令蔬菜，更是美味至极。外婆会把黄瓜切成细丝，将豆角、豆芽用热水焯熟，然后浇上蒜汁、自家熬煮的调料水，再淋上一层香气四溢的油泼辣子，均匀地搅拌开来。此时，吃上一口凉面或蒸面皮，再喝上一口绿豆汤，那种美妙的滋味，难以言表。

　　那时的午后，时光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令人难熬。“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太阳炽热得将瓦片都晒得滚烫，就连平日里欢快鸣叫的知了，此时也叫得有气无力。有时，我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汗珠顺着鬓角不断滚落。外婆就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摇着扇子，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偶尔，一阵穿堂风徐徐拂过，带着井水的丝丝凉意，我便能在这微风中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又或者，大人们摇着蒲扇，在凉席上悠然打盹，收音机里播放的秦腔戏咿咿呀呀地飘荡在空中，被热风撕扯成一缕一缕。而我和邻家年龄相仿的女孩，不愿午睡，便蹲在葡萄架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搬运一块掉落在地上的馒头渣。我们仔细地数着蚂蚁的队伍，看着它们扛着比自己身子大几倍的馒头渣艰难地爬坡、下坡，能这样专注地看上许久许久。当看到蚂蚁成功将食物运进洞里时，我们便会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午休过后，必定会有一碗新盛的绿豆汤等着我。有时候，碗底还沉着几颗煮得开花的大芸豆，那是外婆特意为我加的 “彩头”。芸豆比绿豆更加香甜软糯，我总是将它们留到最后才享用，仿佛珍藏着无比珍贵的宝贝。

　　傍晚时分，暑气渐渐消退，外婆会带着我去菜园摘菜。她手里拎着竹篮，我则挎着装着绿豆汤的水壶，一老一小，在夕阳的余晖中，踩着影子缓缓前行。菜园在外婆的精心打理下，井井有条。“黄瓜翠蔓已上架，茄子紫花正满枝。” 黄瓜顶着鲜嫩的黄花，西红柿泛着青红的光泽，茄子紫得发亮，豇豆又长又绿。菜地里的瓜果蔬菜，带着泥土的气息和青草的芳香，在暮色中静静伫立。外婆弯腰摘菜时，那银白的发丝被晚风轻轻拂动，这幅画面，至今仍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童年记忆里最美最甜的片段。

　　夜里，一家人聚在院子里纳凉，绿豆汤又成了消暑的佳品。左邻右舍纷纷来到外婆家的小院，大家摇着蒲扇，闲话家常。外婆热情地为每人盛上一碗绿豆汤，大家一边喝着，一边愉快地聊着天，欢声笑语在星空下悠悠荡漾。我和小伙伴们坐在院子的葡萄藤下，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还珠格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绿豆汤。小时候的我们，大概都曾幻想自己是剧中的 “小燕子” 或者 “紫薇” 吧。等到剧情结束，困意渐渐袭来，手中的碗便被外婆轻轻拿走。

　　如今，每至夏天，我也会煮绿豆汤。超市里购买的绿豆，包装精美，电饭锅使用起来省时省力，可无论我如何用心，却总也熬不出当年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少了那口承载着岁月痕迹的老铝锅，少了井水的清凉，少了等待时那份满心的雀跃与期待，而最重要的，是少了那个在灶台前忙碌操劳的身影。

　　外婆已离开我们多年，这些年，我工作、成家，也很少再有机会回到老家。现在的夏天，似乎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在空调房里，感受不到季节的明显更替。但记忆里的那一碗绿豆汤，却总能将我带回到那个赤脚奔跑的酷暑夏日，让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认真数蚂蚁的孩子。此时，我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熬绿豆汤啊，最要紧的是耐心。” 她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精心熬煮着生活，也熬煮着对晚辈无尽的爱。那一碗碗绿豆汤里，盛放的不仅仅是消暑的甜汤，更是悠悠绵长的光阴与温暖醇厚的亲情。

　　我终于深深明白，童年夏天的美好，不仅在于那段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更在于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你守着一口锅，用满满的耐心与爱意，慢慢熬煮出整个夏天的温柔。那些藏在儿时夏天里的爱，宛如岁月馈赠给我们的最甜美的果实，教会我们如何在人生的道路上，放慢脚步，认真生活，用心去感受和珍惜身边的每一份温暖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