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年

  (作者:辛磊)

1.png

  我不知道咋了,一上了点年纪老爱回忆往事,眼前的事儿忘得快,几十年前的事却记忆犹新。每当过年,便想起儿时家乡镇安办年的情景。

  小时候,我也和所有的同龄孩子一样,天天盼着过年,特别是到了腊月,每天早晨眼睛一睁就问母亲,还有几天过年呀?这时,母亲就顺口说:“快了,快了,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

  在我们陕南镇安山区农村,所谓办年主要是四件事:杀年猪、磨豆腐、杵糍粑、做年糖。

  临近小年,父亲就把距我家不到一里路的杀猪匠连师傅请来杀年猪。这连师傅已年过半百,身材瘦高,面孔像霜后的大枣,黑红的脸皮打满折皱。但他却很有劲,再大的猪,只要他用绳套上,一拉,一拽,一掀,猪就上了案板。然后,他在猪后蹄上割一小口,用那足有两米长的钢钎,从猪的后蹄割好的小口捅进去,一推,一绞,抽出钢钎,再用嘴用力向猪蹄小口里吹气,不一会儿猪就像个猪形大汽球一样四脚朝天地躺在了案板上。然后用滚开水烫过猪毛,便操起锋利的两把大片刀,一刮,一划,一剁,猪就成了两半,砍下“元宝”(猪头)给主人祭祖,剩下的切成一条条长块,放进旁边装肉的大篮子里。如果有谁来买肉,不用称,要几斤切几斤,最多差不过两把肉,别人也不计较。这连师傅杀完猪也不吃主人家的饭,父亲用红纸给他包上两块钱,他就赶到另一家,腊月,他的活忙。送走连师傅,父亲还要请左邻右舍打一顿“猪晃”(吃一顿猪下水),陪乡亲们喝几杯柿子酒,算是迎年酒。

  杀了过年猪就是磨年豆腐。离家不远有一眼山泉水井,那水清澈透明,喝起来回甜回甜的。磨豆腐时,父亲挑一挑山泉水泡上自家种的黄豆,待黄豆泡涨后,父亲就挽起袖子用石磨推,我家那盘石磨直径为一尺,一个人推它不轻不重,石磨推豆花温度不高,转速慢,可谓是“细嚼慢咽”,磨出的豆浆味浓,点出来的豆花白嫩。父亲一手掌勺,往磨眼添豆,一手握磨把推磨,腰肢扭动如舞,两手配合的非常协调,乳白色的豆浆像瀑布顺磨沿流下,落在磨架下的木桶中。浆滤过后倒在铁锅里,用柴草把豆浆烧开,然后点豆花。这点豆花可有学问,同样多的豆子,不同的人点,点出来的豆花并非一样多,我母亲是点豆花的老手,她点出的豆花不老不嫩豆花多,左邻右舍磨豆腐都请她去点豆花。当时点豆花用石膏水或酸菜汤,一般约半个小时,豆汁就变成了豆腐脑,我母亲总要先给我们每个孩子盛上一碗,还给左邻右舍送上一碗,撒上红糖,那豆腐脑细细的、嫩嫩的、滑滑的、甜甜的,真好吃。然后将桶内的豆腐脑倒在一个两尺见方的豆盒内,上面盖上木盖板再压上石头,约过一个多小时,揭开盖子,一盒白亮亮的豆腐做成了,我母亲用刀划成一块块,小心用手托起放在竹篮里。正月里来了客,熬上一锅豆腐炖肉,定叫客人大饱口福。

2.png

  到了腊月二十六七,就开始杵糍粑。做糍粑一般是将糯米用水浸泡24小时,然后滤干,上甑,用旺火蒸熟。蒸熟的米饭倒入石臼后,就用木杵捣。杵糍粑需要多人合作,哪家杵糍粑,邻居都自动来帮忙。由两个年轻小伙子掌木杵,这是后生们展示力量和耐力的机会。掌杵是一项重体力活,干不了几分钟就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般一臼下来就得换人。然而面对全村父老和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姑娘们,小伙子个个都不肯示弱。最终谁坚持得久,谁就会赢得赞许的目光。待糍粑捣得像面团一样棉软就起臼,这时需两个人协调一致,用力一挑,放入事先准备好的颠簸内。端坐上首的长者用棉线从杵上取下来,切割成几块,分给两边的“二传手”,然后再搓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糍粑。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节,他们从早到晚跟着大人们从东家到西家,诚实一点的帮着打杂,调皮的则只顾疯吃疯玩。甚至闹出一些恶作剧来。然而热情的主人谁都不会责怪他们,总是拿出准备好的芝麻、红糖,有的还把平时不舍得吃的自采蜂蜜,让他们蘸着吃个尽兴。

3.png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别处时兴包饺子,我们镇安山区小村里却忙着做年糖。年糖是用包谷和小麦芽做成的,我家隔壁刘大妈就会做年糖,刘大妈那时四十来岁,体格高大健壮,有着男人一般的力气和豪气。三十晚上吃过年饭,嘴一抹,就直奔我家厨房,这里一块长方形的案板早已架好。“咔咔咔”,钉锤敲击糖饼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敲碎的糖块不大不小,每块二三两左右,足见其身手不凡。这是第一道功夫。灯光下,刘大妈那宽阔的额头泛着红光。父亲打下手,将糖块放入锅中。母亲在灶间烧火。松毛燃旺的灶口,映着母亲岁月的沧桑。刘大妈手握锅铲拌糖稀。炼糖时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过大,做出的糖焦苦,更视为不吉利,过嫩,糖稀水分重,那糖好歹不脆,软绵不香,失去风味。刘大妈每每恰到好处,将冻米花往糖稀中一放,就锅中搅拌有倾,垒起一团,一双手倏然从滚烫的锅中操过糖团,“啪—”往糖箱里一掷,不偏不倚,正在中央。就着热腾的滚气,用刀使力滚压接着提起无底的糖箱,开始打条,是谓“条功”。不谙此道的,条就打得宽窄不一,歪歪斜斜。而她打的糖条宽窄均匀,长短一致,令人赞叹。趁冷却时,她倏然自得地喝茶抽烟。俄顷,她一手捺着糖条,一手操着锋利的快刀,只听“嚓嚓嚓”,不是穿梭胜似穿梭。随着整齐律动的节奏声,案板上切出的糖片便堆积如“山”了,其刀功的整齐划一,利索奇巧,甚为上乘,令人叫绝。一片片大小相等、薄如“蝉翼”、晶莹透亮的年糖,溢了满屋的清香。这番与灶间淡淡的柴烟混合在一起,在这间简陋的庄户小屋内,辛劳与硕果兼容,困苦与甜蜜融合而生发出一种特别亲切而温馨的氛围。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现今的人们,临近春节,也要办年。可如今的办年,比往日省事多了,市场商品丰盛,应有尽有,买肉要肥有肥,要精有精;各种豆制品花样繁多,各种年糕也风味各异,各种糖块更是精美绝伦,只要想买,都能大包小包提回家。有的干脆不办年货,过年时全家到饭店聚一顿,也其乐融融。可是少了那目睹制作的眼福,少了那自己劳动的汗水,少了那农家田园产品的纯正,少了那大人孩子们一起忙碌欢乐的氛围,那年味也就淡了许多,这也是社会快速发展的体现。


通知:请扫码联系投稿.png

下一篇:一缕乡情

关注我们

网权声明 网站简介 网站纠错 互助互利 平台团队 平台联系 在线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