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走远的记忆 (之一)

       (作者:李崇文)

  清晨,昨夜——场雨,让整整铺着一层尘土的路愈加泥泞不堪,忙了月数天的人们难得地美美地睡着,脸上虽有疲惫之色,但不经意间会露出笑来,因为收成很好。罕见地,公鸡呆在架上没有打鸣,狗也趴在窝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呼朋引伴,满村乱蹿。

  伍哥猫着腰,光着脚走在前面,不时向跟在后面的我招手示意。他胸前挂着书包,我知道里面的几本书都快成了“油饼”,还有的就是弹弓、弹球、三角和四角等玩意。而我斜背书包,双手提着裤子,塑料凉鞋在泥水里打着出溜,有时发出扑嗤声,便招来伍哥一顿白眼。

  我俩昨晚分手前就商量好了,今早早早起来,到村北头姜家偷摘桑椹。

  整个村只有姜家有桑树,而且是两棵,一棵结得是红桑椹,一棵结得是白桑椹。红桑椹树树高冠大,几乎把姜家后院罩了个大半。白桑椹树在红桑椹树西北上,像红桑椹树的女儿,娇小多姿。红桑椹果大汁多、白桑椹晶莹洁白,但就一个字“甜”。那时学校门口也有卖的,五分钱一洋瓷缸,一放学,手里有零花钱的学生就把卖桑果的围了个满满当当,一买到手,迫不及待地的抓几颗塞到嘴里,有意嚼得汁水四溢,还四下里看看,最后把手随意地在屁股上抹抹,那补好的两块蓝黑布片更显光滑。

  有一次,伍哥攥着姑婆给的钱买了一缸子,等我出来一起吃。我俩蹲在学校大门左边,写有“严肃活泼”的墙底下吃,不一时缸子见了底,伍哥意犹未尽地扎巴着嘴说“没有姜家的甜”。

  此时,姜家人还没起来,夫妻两人带着个哑巴男孩,男孩叫“锋”,和我大小一般,没上学。伍哥撅起屁股,慢慢爬到后院土墙根,从裂开的缝隙里观察着,接着他把书包摘下来递给我,自已像个蛤蟆似得往上爬,右脚向上一跨,就骑在了墙头。一手张着土布褂子,一手快速地攀折着桑椹,枝枝叶叶的。我在下面仰着头,张开书包,褂子满了就倒向书包。“满了”,我压低嗓音说,“我再摘一点,那个枝条上的红得很”,伍哥有些贪心。我担忧地看着他竟然试图站在墙上,去勾差一扫把就能够到的桑条,心不禁跳得嘭嘭嘭。“叭嗒”,一大块土圪塔掉落到院子里,“伍,你狗什的可来了,还没完没了,看我收拾你个崽娃子”,男主人羊娃叔一嗓子吓得伍哥摔了下来,我盯着他看,好么前几次竟然不叫上我。伍哥眼一翻说“还看啥哩,你个瓷棰,赶紧跑”,两个人泥里水里一阵跑,嘴里“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伍哥边走边说“一会到学校大门口,你把我的三角拆开,这样一折,我给里面装桑果,红的卖三分、白的二分钱”。我看看他,看看桑果,满是不舍。“好啦好啦,给你留5分钱的,要红的、白的你随便,咋样?”,我咧开嘴笑了。由于卖得便宜,不一会就卖玩了,我捧着留给我的只是吃,不操心卖了多少钱。伍哥点数着分分钱,也不管上面沾着桑果汁就装进了上衣口袋,扣上扣子,还压了压对我说“钱放我这,星期天咱俩带上小人书到新华书店摆个摊,用这钱买一套《西游记》,如果还有余再买几本《杨家将》”“唔、唔、行”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

  伍哥是我的表哥,大我五六岁,那时有十五六岁,最是淘气,待我很是不错,掏鸟窝、捉鱼虾,鱼塘、野地、渠岸能玩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都留下了一高一低两个人的身影。他是他家唯一的男孩,上面四个姐,还有一个妹。所以,我表叔虽然三天两地又打又骂,但在我姑婆的避护下,还是在茁壮成长,在我看来这就犹如奇迹。

  我喜欢看小人书,也攒了二、三十本,细心地用木头箱子装在一起。伍哥说,咱还得赶个早,找个好位置,不然太阳出来热得不行,另外到时候我负责叫人,你给咱守住摊子,対了,我叫你婶给咱烙两张油馍有葱花的,你带上水壸,咋样?我说行。

  县城不大,主街呈“十”字形,南北短、东西长,一逢集,人多得就走不动。那时仅留的一段南城墙。在风吹、雨淋和日晒中所剩下多,更多的是男孩子玩耍的地方,他们爬上去又滑下来,乐此不疲,许多地方磨出光溜溜的滑道。新华书店在东街,坐北朝南,有三间门脸。红色门框中嵌着平板玻璃,透过去能看到一柜一柜的书。书店旁边有棵老杨树,有二十多米高,周边用砖箍了个圆形台台。我们就在树下铺上塑料纸,把书一本一本摆好,日头起来了,书摊刚好在树荫下。

  正吃馍馍时,书店门开了,我赶紧说“伍哥,快去买书”,“急啥,人家还要打扫卫生,等会儿,让我把这口馍一吃”,五哥很是拿稳。街上行人慢慢多了,有几个还带着孩子,“我去买书,你可把摊子看好,记得薄的1分、厚的2分”伍哥说着就进了书店。等他出来,书摊边已有几个娃子坐在地上看书了,五哥一边把刚买的《杨家将》递给我叫摆上,一边问“钱收了没有”,我张开手给他看了看,说“差不多有两毛了”。伍哥把钱装进口袋里说“我给咱收着,最后算账”。

  太阳升到了头顶,伍哥拿着水壶跑到书店后门去接了些凉水回来,问我喝不,我头都没抬说“不喝”,因为正看到杨七郎被箭射死了。不知啥时候,伍哥又不见了,四处望望,见他捂着肚子从路对面公厕出来,“不行了,拉肚子,可能凉水喝多了”,看他难受的样子,我说“咱回吧,到医疗站买些四环素”,“好吧,把书摊一收,呀,书咋少了好几本,杨家将也少了两本”,伍哥再把钱点了点,不到一块五,“赔了,杨家将一本要两毛五哩。”

  多年以后,我仍记得那个让人沮丧的下午。 两人一改来时的高昂情绪,快到村里,伍哥拉住我说“是这,我给你补五毛,光看书守不住摊子,做不了生意,好好去念书吧”。一晃快四十年了,五哥的话得到了应验,我一步步从小学一直读到大学,是村子同年十二个孩子里把书念出来的两个人之一;而伍哥终不再上学,靠着精明和踏实,盖了新房,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这就是我还未走远的孩童时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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