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场

　　在山里镇安农村，把赶集叫赶场。赶场始于何时，赶场的人谁也说不清，但逢集必赶的习惯，从我五六岁起就知道奶奶每赶一次场，我就有几粒玉米豆豆糖吃，一直保留到现在，叫法也是新鲜多样：逛街、赶集、赶场。但叫得最多的，还是赶场。一四七、三六九、二五八，一月三旬，每旬三场，三三见九，约定成俗，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一年四季只有农忙时节，集市上的人才相对少些，过了端午节，小麦收割脱粒晒干装进柜里后，集市上的赶场人便一日甚一日，待到进入漫长的冬闲季节，特别是到了年关，场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便掀起了高潮。

　　每逢赶场的这一天，庄稼人提前喂好猪鸡狗猫牲畜，收拾整理好东西，做好出门赶场的准备。家里的小孩难得的不赖床，早早起来吃过早饭，相约四邻的小伙伴，啥时候走呀？快点走呀？于是，原本冷清的小山村，一扫往日的沉寂，热闹的气氛在小山村里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通往集市的路上就出现了一溜一串，成群结伙的男女老少，步行的，蹬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开四轮车的……个个穿着一新，人人满面春风，一扫平日里的土气相，捎着家里独有的土特产。赶着牲口，或提着鸡鸭，或提着鸡蛋，或挑着瓜蔬，或挑着柴草，或背着核挑、板栗……丰盛复杂，各领风骚，从四面八方汇集赶来。熟人见熟人，亲朋见亲朋，陌客见陌客，一人一副面孔，一口一种腔调，说家常，道亲热。谈生意，笑声语声买卖声搅拌在一起，难得听出个头绪来，偶尔还有不知来源的其他声响交织在一起，飘荡在小街的上空。经营者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卖吃的，卖穿的，卖玩的，算命看相拆字的，说书弹唱杂耍的，看病按摩练气功的，修鞋理发照相的……五花八门，变着法儿招揽顾客，把集市的场上往日冷冷清清，叫喊得红红火火；赶场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你不撞人人撞你，人不挤你你挤人，心里蓄着兴奋，脸面浮着油汗，长久劳作积淀的辛苦和家务带来的困顿烦恼——霎时全融化了消散了，所有的欢畅和繁华似乎全集中于此时此地。

　　小镇集市的场上是乡村世界的浓缩凝聚，也是乡民生活、思想、观念、风俗等等的展现袒露。透过这场，可以窥视出乡风乡民的全貌，可以感触乡村乡民脉博的跳动。

　　穿着打扮是乡村赶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人群中，姑娘媳妇衣裤大红大绿，款式新老兼而有之，也有时髦的女子穿高跟鞋、蝙蝠衫、健美裤的，长相大多明眸皓齿，红脸蛋，黑秀发或盘旋头顶，或蓬松脑后，也有黑脸皮涂脂抹粉的，也有烫头卷发披肩的，还有个别男人们，为了显尊贵，眼镜，手表、本田摩托车相伴。嘴里叼着香烟，屁股骑摩托。这等人行走起来“突突突”喷烟吐火，先声夺人，一抖一路威风，扬一路尘土，弦得鸡飞狗跳，震得路人刮目咂舌，躲闪不及。

　　也有年长者们赶场凑热闹的。老两口被孙子们扯着衣襟，吃力地牵着向前拥挤看热闹，孙子是小皇帝，是心肝宝贝，有求必应，要吃要穿要玩，不论钱多钱少，他们也会舍得掏，百依百顺。孙子走累了，就势倒在地上蹬腿跺脚撒娇卖乖，非要爷爷背着走不可。路人们哄笑着喊：“老汉要整呢，娃娃要哄哩。”爷爷只得拔出嘴里的烟锅，在鞋底上叩出烟灰，把烟锅别在腰带上，心甘情愿背上小家伙胡游乱逛，任其喧闹。村子里狄有停老汉独身，难得有工夫赶上一场，赶场的头等大事便是要理一次发。他坐在剃头匠的板凳上，剃头匠笑眯眯地招呼着，他乐意为乡里的老汉理发。老汉们不理“东洋头”,不吹风，不润油，剃光头简单，一蹴而就省工省料。青年人理发半个来小时，收费10块，剃头只需10分钟，收费5块。剃头匠三两下刮完了老汉几撮稀稀拉拉的头发，付钱的时候，老汉竟跟剃头匠争起价来：“剃光头一律都收5块钱太不公平！”剃头匠不解其意，问：“咋个不公平？”老汉激动得赤了脖颈红了脸：“这是平均主义！应该分个头发薄厚啊，我这光葫芦，你劈了几刀呐！”他这大实话冒出了山气，撩得在场的人全“哄”地笑了。

　　“媒婆子，吃的个皮嘴油汪汪”。东街巷角的柳树下，永远弥漫着爱情的味道。两个一脸羞涩的山里男女青年，被走村串户一个叫“二神仙”的媒婆子约到了这里，男孩一脸欢喜；女孩背着身子，满脸通红，双手揉捏着黑黝黝的粗辫子，时不时回眸，偷偷瞟上一眼男孩。“咳咳，娃们的哎，你们俩都看上着吗，看上了接个准心”。男孩迅速的掏出准备好装在衣兜里的花手绢塞进女孩臂弯里，女孩的脸更红了，一点一点将手绢叠进手心。“二神仙”一脸得意；“啊啊，他表叔，看这事成了，这可说定亲，选个好日子吧”。男女双方家长此刻满脸欢喜，互敬纸烟。“走，吃点牛肉饺子走，到馆子里说走！”男方的父亲提议着，三人站起来，有说有笑。看热闹的人说：“咦，看来事八成了！”

　　乡下农村赶场最大的交易场当属聚集牛羊牲畜的畜禽市场，开业早，收摊迟，几天前，“热心人”已在背街旁宽阔的地方用铁丝、木桩、树枝围成一个两三亩见方大的场子。十点不到，场内人声鼎沸，栓满了牛羊，热心的经纪人精神抖擞在买卖双方之间奔走，时而用指头弹压着牛羊膘色，时而掰开牛嘴看看齿龄，双方议价不用嘴，却在衣襟或草帽底下用手指比划表达价格，实在是一种奇观。有时候就轻而易举做成了买卖，遇到双方价格扳的硬的要费尽口舌才行。

　　夕阳西下，人们该买的买了，该卖的卖了，想看的看了，想吃的吃了，要逛的逛了，能耍的耍了，红红火火，喜气洋洋，赶场的喜悦充斥在每一个兴致勃勃回家人的路上。留下的只有空气中浮满着当日浓烈而复杂的“场”味儿，久久弥漫不散，让时间品尝、回来到下一场。

　　(作者：辛恒卫)